轻寒传（第二章）京中才女

　　（第二章）（京中才女）
　　云霜出去了，留她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床上想着事。
　　本不该如此的，她心想。
　　她忽的想起，约莫八九岁时，她坐在外祖膝上，咿咿呀呀的诵书。外祖是个慈祥的老人，须发皆白，博学广闻，对于外孙女的顽皮他只故作严肃地吓唬，就算偶然犯了大错，也是用细竹条不轻不重的打几下屁股，故儿时她与外祖最为亲近。
　　外祖，我觉得轻寒这个名字不好。她昂起头，孩童的声音乳臭未干，模样却是一本正经。
　　哦？你这小妮倒是有趣，哪里不好？
　　曾听外祖吟诵李商隐《北楼》诗中，有自己名讳中的轻寒二字，感念于外祖的家国情怀，但总觉不宜。此诗基调过于沉抑，有悲观消极之感。尤其轻命倚危栏一句，更是暗喻了世事难料，命理波折，飘如浮萍。很难想象，这一番话是从一个九岁小女孩口中说出的，那声音全然是奶声奶气，可是道理却振聋发聩。
　　那轻寒最喜哪句诗呢？外祖大惊，见自家外孙女如此聪明伶俐，暗暗称奇，忍不住多问一句。
　　自是陆放翁的‘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我以为，做人也当如梅花，就算遭遇挫折，碾做尘埃，也绝不甘流俗。
　　轻寒记得，这件小事后来被外祖炫宝似的夸了整整几月，逢人便说自家外孙女的聪颖：可惜，此女若是个男儿，必能入朝为官！
　　在这之后，京城却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案件，却是颇为棘手，朝廷派了他父亲薛墨还有几个他身边的心腹去处理此事，皆是无果。
　　谁料她把小眉头一皱，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软软糯糯道：爹爹，我也要去！
　　周围的人都笑了，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去案发现场捣什么乱？连她母亲也笑了，点点她秀气的鼻头，半认真地同她逗闷子道：那么俊的寒丫头，莫说是去破案了，就不怕被坏人俘了去？那时候你才当哭呢！
　　才不会呢！
　　本是一句玩笑话，哪想到小丫头突然就红了眼，小兔儿似的，眸中泪光盈盈，负气跑开了。
　　徐氏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想这丫头自小自尊是强了些，颖悟不同于其他孩子，可毕竟是孩子心性，又是个自小粘她的，一时半会是难哄了，这会怕是去寻她外祖了。顿时心软的不行。
　　外祖，娘她取笑我，我再不要理她了！轻寒坐在外祖的膝盖上，眼睛仍是水雾盈盈，却显得愈加可爱。
　　寒丫头怎么了，好好说。外祖捋着胡子笑。
　　我要同爹爹去破案，娘不让去，还笑我会被坏人抓去呢！
　　最终外祖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劝说了许久，终于答应了让轻寒去，她的脸上这才由阴转晴，这是后话。
　　暂且不提母女俩冰释前嫌亲亲热热了好一会，且来说说那案件。
　　当时，有个妇女的丈夫外出几天都没有回家。有一天忽然有人对她说，菜园的井里发现一具死尸！那个妇女惊慌地跑去一看吓坏了，就号啕大哭地说：这是我的丈夫！随即向官府报案。薛墨让下属把那个妇女的邻居集合到井边，察看井里死尸是不是那妇女的丈夫。大伙都同意了，薛墨说：井太深，没法辨认，要把尸体捞上来再查验。
　　薛轻寒却笑道，说：哪里用费功夫，你们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别人都认不出来，只有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吗，这难道不奇怪吗？
　　众人皆诧，再也不敢轻看这个九岁小丫头了，薛墨当即把这个妇女关起来审问，果然是她与奸夫同谋，杀死了自己的亲夫。
　　此案告破之后，薛家名声大噪，风光一时无二，此事甚至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中，从此京城人人都知道，薛侍郎家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才思敏捷，又因为其诗文俱工，早有才名，长相也还算秀美，故而得了个玉面小易安的称号。
　　薛轻寒拿起了一面镜子，一面精致的雕花铜镜，背面刻了几株水红梅花，用墨点染了，颇具风骨，也是她最喜爱的贴身之物，是她在抄家的混乱时从闺房里偷偷带出来的，一直带在身边。
　　镜子里的女孩一双丹凤美目，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皮肤白皙，初看不觉惊艳，只算中上之姿，只觉眸中似乎总略微含愁，一望便可知其人多思而纤敏，柔弱如柳絮，流盼间，却自有一种顽强坚韧，如那梅花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如今却被困在偏僻的乡野，不得脱身，而且随时有被捉去的危险。
　　她轻抚自己的面颊，继而复杂而尖刻地笑笑，她是在尖刻她自己。
　　她或许早该料到，小时的那番话早在冥冥之间一语成谶，为她的命途做了注解。这一次她薛轻寒再不要做柳絮浮萍，再不要屈服于命运，她要做朵梅花，挺直傲骨，深深扎根，纵被碾做尘泥，亦在所不惜。
　　水墨风。雪代薰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