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歌中的意象有着特殊的组合方式,意象与意象之间跳跃性极大,给读者留下了空白的间隔,供读者发挥想象。如冯浩在《玉溪生诗集笺注》中所评:总因不肯吐一平直之语,幽咽迷离,或彼或此,忽断忽续,所谓善于埋没意绪者。 李商隐不愿将隐秘情事示人,或有些诗并不是特地为某一具体情事而作,便在诗中隐去具体情事,而只是把内心的复杂体验发于吟咏。他把内心体验与物象融合起来,营造出具有浓厚印象色彩的心灵图景。在这种心灵图景中,诗人往往是凭借内心来驱遣一切,把意象组合得错综跳跃,而不致囿于时空。 在《夜雨寄北》中,不论是意象还是句子,其间的跳跃都极大,突破了时空之限。起句谓远人写信问自己何时归去,但自己也难以确定归期。诗人看到此问时虽在当下,远人之问其实已在过去。这一句刚言未有期,按照正常的逻辑,下一句应当言其因由。但李商隐不这样写,而是写当下的环境,只是说巴山今夜的雨下得十分猛烈,雨水漫过了秋池。这一句看来与上下句似乎都毫无关联。 方言当下,第三句就一下子跳到了未来,畅想何时能再和远人夜话西窗。这一句虽与上一句断裂,却和起句呼应。此句言何当,自是设问,下一句本该是自答,但末句却言西窗夜话的内容和情境,说到时候自己将会向远人诉说今夜的雨。此句虽与何当完全无涉,却与第二句所言之当下遥相呼应,当下将成为未来的过去,未来的过去即是当下。 意象和句子在这极短的四句诗中,就出现了三次巨大的跳跃,正如冯浩所谓的或彼或此,而一三句之间和二四句之间又彼此呼应,正所谓忽断忽续。这种纵深、跳跃、回环的结构,打破了时空之囿,让诗人内心的情感得以驰骋,使想象和回忆缠绕交织,诗境朦胧而令人咂摸不尽。 《燕台四首》虽以春夏秋冬为题,但每一首内部的意象跳跃都很大。当下、过去与未来在四首诗内部交织着腾挪跳跃,意象的频繁转换让人目不暇接,读罢顿生恍惚迷离之感。例如《春》诗: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 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 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 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 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 夹罗委箧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 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首四句谓春光烂漫,娇魂不知何处,遍寻不得。暖蔼两句转入回忆,谓曾在同样的天气与她在桃树下初次相见,追忆当初的美好情景。接下来雄龙两句直接略过相会后的事,闪回现境,言别后因思念而凄迷苦闷。醉起四句谓醉起后残梦依稀,产生了伊人犹在身边的幻觉,愁绪倍增,直欲上天入地求之,却无处可寻。 衣带四句言自己因相思而消瘦,心情凄惨,内心真诚却不为人知,希望有天牢能锁其迷魂,以免其游荡不归。末四句思及未来,展开想象,谓伊人正孤单地等待夏天来临,既然春日将逝,东风无力成佳话,自己愿意与伊人一起化为幽冥之光,遁入西海。 整首诗的结构极具跳跃性,时空不断地来回切换,过去与当下、回忆和想象交织闪现,意象转换出人意料,不仅暗示了诗人追寻不得的焦虑,也构成了多彩而朦胧的意境。 虽然李商隐诗中的意象或彼或此,彼此之间看似无甚联系,但也的确是忽断忽续,有着内在联系和统一性的。因为李商隐封闭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从内心体验出发,将心境向外投射,通过情感连接和暗示将意象心灵化,所以这些心灵化的意象都是由李商隐的心境所统摄的,围绕着诗人的心灵构成了一个混沌的心灵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