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湖与黄湖山像一对伴侣,山水相依,山清水秀。而沱江逶迤而来,就更显钟灵毓秀,山水环抱环境幽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从宋朝黄湖山麓办儒学开始,这里就成为方圆百里读书人的圣地。清乾隆二十五年,知县狄兰标在黄湖山建沱江书院,延师就学,以宣敷德教惇谕风俗。后虽经多方变动,但薪火相传至今,就成了现在的省级重点中学华容县第一中学。 又到了开学的季节。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暑假的味道,明晃晃的阳光照着校园里的松树、桂花树、女贞树,还有能结果的樱桃树、梨子树、枇杷树。学校里能结出果子的树极多,还有桃子树、李子树、橘子树等等,收成好的时候每个班可以发一桶。 但因为学生们极速的新陈代谢以及敏捷的行动力使得大部分可怜的果儿难以成果。 如果青春就是用来浪费的,那些不青春了的人已经远走,可怜这些果儿却一直都在被一茬一茬的青春所浪费。 学校是沿着黄湖山体依山而建的,前身为沱江书院,建于明清年间,它的存在为这里的环境赋予了某种气场。 走进大门,两边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沿着一条不是很宽的山路缓缓而上,掩饰好兴奋而又惴惴不安的心情,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和青涩少女们就来到了他们最重要的人生出发地。 还没走到操场,一二一,一二一如洪钟般的声音就穿透而来,那是一个据说毕业于黄埔军校的老头,姓万,五短身材,但腰板永远挺得笔直,在全校集合时根本不需要任何扩音设备,一声立正能传遍整个操场。若是正在偷个桃摘个李的时候被他大喝一声能让人魂飞魄散。被抓到过的同学们出来走两步? 操场走过来是一条小道,小道并不宽,只有二三米的样子,两边种的我的印象是女贞树,但有同学说是樱桃树。繁茂的树枝往上长得搭起了一个棚顶,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林荫小道,走在里面心情格外的好。 想起了有位老师讲的笑话,说有人在遇到雨了之后别人都在跑,就他还在慢慢走着,就问他为什么不跑,他答曰前面也在下雨。我当时想如果走在这条路上,就不跑也不要紧吧。 也是在这条路上,当时的我正走在一群就像是现在的我们身后,大家男男女女热热闹闹在说些什么,就看见有位老伯伯拉着一位老阿姨,不停地问:你那时候为什么就是不答应我呢? 那时的我只顾着好笑,没听见回答。也许并没有什么回答。樱花一年一年地谢了再开,青春一茬一茬的走了再来,只有这个问题仍然如千古谜题,还在这条小路上,在一代一代人中间,始终追问始终回响。 答案也许各异,但即使将过程重新演绎,其结果也依然悬疑。这就是人生,它从此发端。 沿着这条小道往上走,依次就是我们的高一,高二,高三的教学楼,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学年都会往高一点的地方换一次。以前是两层的木楼,现在已经全部被新楼所替代了。 幸运的是我们最后的那栋楼也就是高三的那栋楼现在还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据说是因为我们的一位同学,当上校长之后用了非常堂而皇之的理由。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舍不得拆,大家都舍不得拆。 尽管新的校门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往,新的校舍高档大气上档次,但我们曾经的楼房和教室只要还在那里,不管它现在有多旧,他也依然是我们的情感家园。 是还可以在墙角边找到的顽皮的印迹,是在这个走廊还可以看见对面的男生女生走过来的时光,是一个可以感受可以触摸的青春凭证,是我们还可以回去的故乡。 走到我们曾经的教室,门是锁着的,但是从窗户里看进去仿佛还能看见许多场景,比如长得有点像鲁智深的施老师反复强调说:犯法的事莫做,毒人的药莫恰(恰是湖南方言,就是吃的意思)。 本来样子就吓人,感觉他方方正正的一张大脸上除了眼睛就是胡子,又姓施,我们私下里叫他狮子。再把眼睛瞪圆,就没人敢去看他的样子,只低着头,让那个浓重的南边腔从一个耳朵进,然后呢,另一个耳朵好像也没出,因为现在都还记得。 还有几位光着膀子的男生正低着头站在讲台上被游街示众,他们因为中午去游泳犯了法。而我只是偷偷笑着不敢看个仔细。现在想来也是可惜了,都成了什么总了或者有点肿了,或者既总又肿,就看不到了也不好看了不是?当年还都是正宗小鲜肉啊。 开学能顺利地报上名,对于家在县城外的同学是没有问题的。但对于县城的学生而言,必须在暑假为学校的农场做满7天工,也就是说需要集满那个管农场的大爷7个签名才能报名领书什么的。 这7个写得东倒西歪的严奉祥三个大字就成了我的恶梦。 严大爷要求相当严格,以至于大家都开动脑筋给他准备了很多的各种类型的名字,还有苦练严奉祥三个字的签名的,还有男生准备从他女儿那里打开缺口的,具体进展不详。 只是开学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些男生还在孤苦地补挑大粪。这可是最差的活。刚刚才知道居然还可以给老师钱。不得不承认,你们的市场化道路提前了太多。 我们的教室占据了一个最大的地理优势,那就是离食堂最近。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不仅优势常常得不到利用,还要忍受其他班级经过我们时耀武扬威幸灾乐祸般的笑声以及敲着饭碗的声音。百爪挠心的我们只看得见李爹老师的嘴在一张一合,说的啥已全都听不见了。 食堂里的风景也是相当的有特色。有同学们在奋不顾身地挤在打饭的窗口,也有团委的老师拿着棒子在维持秩序。敲棒子的技术含量是很高的,要看起来很厉害但却不是真的打,没点内功恐怕难以掌握轻重。 老师在将内功完全练好之前也有同学充当了陪练,打到墙上的棒子弹到了他的头上,好好排队的他对于无妄之灾的理解瞬间深刻。 还是有很多不畏棍棒的勇士,或者觉得可以在棍棒打来之前打到饭菜的,都聚集在窗口边。 但是即使不惧拥挤打到饭菜,如何将饭菜安全端出来也是一门体力加技术加运气的活。比起那些菜汤泼了一身的,头发上沾些饭那就算是成功了。 我等只能先站在一边想静静。等好菜都卖完,就轮到我们了。 菜的品种还是很多的,海带汤,红薯汤,萝卜丁,南瓜,白菜和榨菜皮循环。有重大节日时会有加餐,其中酱汁肉是我的最爱,四两饭拌在里面能吃得不用洗碗。 所以,有人说我那时又矮又胖,我只是希望他能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不像现在的小朋友天天怕发胖不敢多吃,那时候的主要矛盾是日渐增长的身体和胃口的旺盛需求与供应不上的贫瘠生活的矛盾。是什么时候逮到一顿好的就往死里吃的愿望。 与学校里最恐怖的事情相比,打饭的恐怖系数和暑假的严大爷的七个签名都要完败于另外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是要分男女生的。 对于男生而言,最恐怖的事情也许是来自心理方面。那就是班主任老师(哈哈,都是男老师)会在某一天的晚上预先躲进请假回家的同学的蚊帐里面。 等这些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男生们回来,那估计就是真心话大冒险,讲老师坏话的,商量如何偷桃子的,炫耀自己如何投机取巧骗老师的,肯定也还有些讲黄段子的,对老师全部敞开心扉。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就一一得到了自己昨天讲话的反馈,写检查算是轻的了。最倒霉的是那些吹牛图嘴巴快活的。 据说老师把自己的鞋都藏得好好的不容易被发现,可是你们男生上过一次当怎么还能接二连三地中招呢? 恐怖是有点恐怖,但男生们的智商也是令人着急,女生们这才发现幸灾乐祸原来是件蛮快乐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情的恐怖系数对于女生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是女生本来就不会干那么些坏事,二是没有女班主任也就没有这样的风险。女生最恐怖的事情,要经历心理加生理的双重考验的,每天每天都要面对的,就是上厕所。 教学楼的厕所是木板的,年代久远常常晃动晃动,每次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上去,用提心吊胆四个字形容其实不算夸张。但这还不算什么,我要说的是建在半山腰的宿舍的厕所,各种传说出没的发生地。 在著名的关于友谊的三大铁律中,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口口口(此处省略三个字)应该是以男性为主体设置的,如果改成女性主体的话,一起如过厕应该算其一,特别是在当年的华容一中。 冬天怕冷夏天怕蛇,晚上怕漆黑,任何时候都怕动静。怕风吹树叶沙沙响,怕雨天路滑一身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它的内部环境,所有蹲位是长长的一条,如果没有一格一格做的水泥隔板,你还可以望到尽头确定里面有没有人。 但是,一眼都望不到的黑漆漆的那头,传说中那里面常常有人藏着,或者有死人被扔在那里,你是绝对不敢去看个明白,又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强按住心中的一万匹狂奔的马相互鼓励然后落荒而逃。 所以,半夜从温暖的被窝中被叫醒然后陪闺蜜去闯这厕所关的友谊真不是盖的。而且,经过这般锻炼后的女生,还有什么能被吓住呢?一边恐惧一边勇往直前,女汉子从此成长起来了。 还有人说最恐怖的事情是睡觉时从上铺滚下来,但是摔下来之后拍拍身上的土又爬上去还能接着睡,还有就是在礼堂看电影时被班主任从后面拍肩膀,还有挑粪时害怕脚后跟打到粪桶,等等。 哎,我们是在学校念书,不是在演惊悚片,你们是不是还要搞个十大事件的评选呢? 有件事情现在想来是很诡异的,至今都不知是从何而来,也没有校规和学生守则明文规定男女生不能讲话,但就是这个非主流的潜规则却被我们执行得相当到位。 我不知道在我的整个中学期间,我是否和男生说过超过5句话,当然,也可以说是否有男生和我说过超过5句话。 反而是农村来的同学自然得多,他们会有些很自然的交道,比如互相从家里带个东西什么的。 表面上执行得到位似乎老死不相往来但实际上也还是有很多的故事,愚钝如我总是在现在的聚会上才听到他们当年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以及该故事的各种版本。 突然也回想起一件事来,记得有一次晚饭后,我在黄湖山顶独享那时候的最高级点心小花片(别名猪耳朵,也有人说沙琪玛和雪饼最高级),迎面碰到了两位。 他们只是相对站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感到难为情的反而是我,低着头红着脸快步走过了他们才松了口气,小花片都吞不下去了。 但再多的限制也无法阻止荷尔蒙不请自来的分泌。有一个很著名的案例,男生北上首都南下广州,一直追随女生多年,最后虽眷属未成却成就了一番事业。 但青春无悔,能在年少时遇上喜欢的人,并且倾情投入过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那是一种生命的体验,是老天赋予你青春的明证。 多年以后再相见时,男女生之间那一种陌生的熟悉和熟悉的陌生,感觉也是非常的奇妙,不管以前是否有印象,只要报出班级的数字马上就会变得很亲热,你们班怎么样,我们班怎么样,话题极其丰富。 我们班最著名的可能是班主任老师。同学们一如既往地给予我们同情的目光和评价。 沱江书院的存在已经有256年之久了。历经战火硝烟,阅尽朝代更迭,斗转星移,四季更替,他依然在这里,在这里等待他的学子们稚气懵懂而来,踌躇满志而去。 坐在他的门前,我仿佛还能看见我们的物理老师许老师讲电磁定律时说我们左手右手搞不清楚,操着一口江浙话在课堂上抬起手臂演示蹦嚓嚓蹦嚓嚓的交谊舞。若不是文革,他应该是位大学教授,娶一位文艺青年为妻吧。 英语老师教洋文的却是一幅典型的大队书记型,整天烟不离手,手指都是黄黄的那种。还有隔壁班的班主任刘老师,特意把我叫到教室前的花园里对我说:姑儿(华容方言,对小女孩的称呼),要好点搞呢! 政治老师讲课背书语速之快都不打标点,还能精确说出某段话在第几页第几行来作为我们追求的最高目标,还有学生们根据发型称呼的地中海老师等等等等。 关于老师的记忆太多太多,每个人都可以说出很多自己的故事,不管是对乖孩子还是顽皮生,他们都是好老师,钧钧教导,诲人不倦,苦口婆心,从不放弃。我们遇上他们是何其有幸。 可是很多老师我们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而一代代学生一直在成长。 上课睡觉下课玩的成了学霸,上课认真下课玩的成了精英,上课下课都在玩的发明了三用反扣,上课睡觉下课也睡觉的成了商贾大亨,没事喜欢瞎跑的勇救了落水儿童,体力好爱打架的当了公安局长。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些人无论过去多少岁月,无论游历在多远的地方,都会一次次地回到这里,回到当年出发的地方,踩一踩脚下的土地,闻一闻树木的芳香,汲取再次出发的动力。 因为黄湖山,因为沱江书院,因为华容一中,我们成为校友,成为同学,成为知己,成为故交。 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夏去已是秋,又到了开学的时候,你是否也有什么心愿想要回首,是否还想在你的那间教室逗留? 转眼就是中秋,你还在何处环游?一走就是八千里,你有没有归期?故乡就在这里,黄湖山的月亮也已经升起。 翻扒熟练的围墙已为你将院门打开,成熟香甜的果子你也不用偷偷去采,山顶的小路已经拓宽平整,香醇的茅台将你七毛五的烧酒替代。虽不是美人却依然美好的女生,山风不疾不徐吹动着飘逸的裙摆。你想不想回来? 今夜,月明如镜。 无论你在大陆还是海洋,无论你在平原还是高山,无论你在海内还是海外,黄湖山的月亮始终映照着你我的过去和将来。 千里相思寄皓月,一夜乡心万处同。 让我们举杯邀明月,对影共此时,为黄湖山和黄湖山下的我们祈福干杯!今夜无人入眠,今夜不醉无归。 关注我的公众号林中一叶(oneleaf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