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的打铁匠 傍晚,粉红的莲花亭亭玉立,微风吹来,舞姿婆娑,暗香浮动。点点农舍,被乳白色的雾笼罩着,睡美人般。这时,一高一矮的两个打铁匠,挑着工具箱,从弯弯的田塍路上悠然而来。 在空闲的厅堂里,打铁匠撂下担子,田角挖个水坑,倒入黄泥(红壤土),拌匀,砌起几块砖头,风箱安好,泥巴塞满罅隙,树起木身铁头的铁砧,长短大小不一的火钳、锤子等工具逐一摆好,铁匠摊就支起来了。 天还没亮,打铁匠便开始工作了。在静谧的夜色里,从很远地方,传来有节奏的叮当声,极像一支越来越近的铁骑部队的马蹄声。走近过去,在敞开的厅堂门边站住,便被一片光明和雷鸣般的声响包围了。 门大开着,莲花、莲叶的香味飘过来,厅堂里无限喧嚣生动,熊熊的炭火把晒谷坪映得一片通红,塅上的莲叶也似乎火把般燃烧起来。 师傅肩胛高耸,脸和手臂被火星和铁屑染黑。在其方脸上,乱而密的浓发下面,长着一双娃娃般的大眼睛,亮如钢铁的闪光。他下巴宽大,笑声如雷,声震屋宇。 敦厚的徒弟徕子将火屎(碎木炭)倒入黄泥浆里浸泡一会儿,捞起,倒上火炉,单手拉着风箱,风箱呼呼地响起来了,一股蔚蓝和玫瑰色的火焰从火屎上升起,风助火势,炉火星光闪烁。 师傅把客户要修补、淬火的铁家伙(锄头、犁铧之类的铁农具)往火屎里一埋,随着呼呼风起,火由蔚蓝、玫瑰色到橘红,再到白炽色,家伙熟了。 这时,师傅将火中红彤彤、软绵绵的家伙稳稳当当地夹出来,老道地搁在铁砧上。铁锤循着灵活的轨迹,夹带着火星,上下飞舞,身后留下道道闪光。当,当当,当,仿佛严母在鼓励娃娃牙牙学语。 铁锤舞着,摇着妙曼的身姿,每当它从铁砧上跳起来,它便在家伙上烙上一道深痕。一条血红的火焰直冲到地,照亮了两个汉子的颧骨,其长长的身影一直延伸到厅堂黑暗的角落里,木刻画般,给人一种震撼感。渐渐地,炉火蓝莹莹的了,打铁匠停手。他满脸漆黑,依着锤柄站着,甚至没有擦擦脸上淋漓的汗水。 徒弟只手慢慢地拉着风箱,在风箱的呼呼声中,依稀可以听到他那尚未平静的两肋喘息着。 几番捶打,家伙被打得方圆自如,有模有样了。扑哧一声,随着一道漂亮的弧线,它被投入冷水桶里淬火,哗啦啦,水花沸腾,夹起靠在墙根,它们闪着新铁的光。打铁匠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幸福地笑了,大嘴巴裂到耳根。 打铁匠从不叫苦。他一天打十几个钟头的铁,而且常接连打上好几天,依然朗声大笑,乐呵呵地摸着胳膊。 傍晚,打铁匠在门前坐下,坐在废铁堆上,喝着谷烧。整个塅田在他眼前一览无余。辽阔的田野在淡紫色的暮霭中消失到山边。看到这些,幸福滋润着他每个粗糙的毛孔。悲哀、厌倦与他永远无关。即使房子倒了,他也可以用双肩顶起来。 小时候的客乡,没有电视、电影,少得有热闹的时候,看打铁是孩子们的盛典。大热天,他们下身裹块油布围裙,抵挡着迸溅飞舞的火星,露出粗糙的胸膛,叮叮当当地干起活来,伴着每一次呼吸,其金属般结实的肋骨骨架清晰可见。那钢铁间叮叮当当的打击声,悦耳极了。 看着那四溅的火星,很为他们捏一把汗:烧到身上,燃着衣服就不好了!但是,他们艺高人胆大,不会让火烧着的。 自从打工潮涌起,大工业的发展,各种款式的农具都能在市场上买到了,打铁匠的身影便逐渐不见了。 再见了!那温馨而亲切的叮叮当当!再见了!简朴而阳光的打铁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