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相信人性时，读一读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不相信时也读一读

　　我们常常会看到罗生门这个用语，它通常被用来表示事情的真相因为多方各执己词而变得十分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知晓。这个含义脱胎于日本导演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而事实上，《罗生门》这部电影改编自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两个短篇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并且故事主体主要是后者。罗生门一词本身并没有如今被赋予的意义，只不过因为这部电影太出名了。那么，芥川龙之介的原著小说《罗生门》究竟讲述了什么故事呢？
　　罗生门，其实就是日本平安时代首都的正南门罗城门。在小说中，这个城门已是十分破败，成了无名尸体的弃置地，气氛阴森恐怖。傍晚时分，一个不久前刚被主人解雇的下级武士为了避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无处可去，而不得不在此停留。在这样的环境中，再想到自身的境遇，这个武士自然就对未来充满了忧虑。为了活命，他觉得只能不择手段了，但内心总是过不了若是不择手段这个关，善恶正在僵持。
　　但当他登上城门楼后，眼前的景象最终摧毁了他对善的坚持，改变了他的善恶观。遍地散乱的尸体散发着腐臭的气息，一个老太婆却正在其中借着松明的火光拔一具女尸的头发。武士见状非常气愤，嫉恶如仇的力量使他内心的善暂时压过了恶。他拔刀威胁这个老太婆，问她在干什么。她说自己是要用这些头发做成假发去卖。武士听了之后，由愤怒转为蔑视。但接下来，老太婆的一番话让他内心的善土崩瓦解了。
　　老太婆解释说，这个被她拔头发的人生前也不是好人，拿蛇冒充鱼干卖给人吃。但这只是她的借口，她其实倒不觉得这女人做的事有多恶，只是不干就得饿死，所以她认为也不算是什么作孽，并且自我安慰说那个女人知道我跟她一样，都是没有别的活路，也会原谅我这么干的。武士在听这些托词时，内心也生出了作恶的勇气，最后以同样的理由把老太婆的衣服抢了去。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这个武士的善恶观就转换了几回。罗生门的破败或许就象征着作者眼中世道人心的败坏。我们可以通过这篇小说看到，其中的人性是利己的、自私的，善恶在同一个人内心并非完全对立，而是可以转换的。作恶最需要的往往不是勇气，而只是一个出于私利并能够自我安慰的借口。芥川龙之介对人性的自私有着深刻地认识，这一点在《竹林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这篇小说很短，但内容量并不小，结构也很独特，仅由七个人的供词组成。从供词中，我们只能确定一个事实：一个武士带着漂亮的妻子从山中经过，遇到了无恶不作、尤其好色的大盗多襄丸。多襄丸先后诱骗这对夫妇走进竹林中，在武士面前羞辱了他的妻子，最后武士毙命于刀下。问题是，到底是谁杀了这个武士？但在这几个人的供词之中，我们根本无法找到真相。
　　强盗多襄丸说是他干的。他说自己霸占了武士的妻子之后，武士妻子说自己受不了在两个男人面前受辱，他们只能活一个，自己跟着活下来的走。多襄丸说自己决定干掉武士，但也要光明正大，就给武士松了绑，和他大战二十多回合后最终获胜，却发现武士妻子已经跑了。
　　而武士妻子在清水寺忏悔时却说，自己被玷污之后，看到老公眼神充满了蔑视，就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决定和武士一起了结。但当自己先用匕首刺了老公之后，却没勇气自裁了。
　　而武士通过灵媒说的，又很不一样。他说多襄丸羞辱了他的妻子之后还诱骗她一起走。妻子答应了，但要求多襄丸干掉老公。多襄丸却为此感到气愤，觉得这个女的太下贱了，就对武士说不如把她杀掉。但妻子却在多襄丸给武士松绑时跑了。武士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没有资格再当武士，就自裁了。
　　一直不乏读者把《竹林中》当成悬疑小说来读，试图通过人物的供词来挖掘故事的真相。但这只能是徒劳，因为芥川龙之介不是在写推理故事，这个故事根本没有真相，他只是想说人是自私的，只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解释。多襄丸的说法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勇武，妻子那样说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守贞，武士强调的则是自己身为武士的尊严。
　　其实，从芥川龙之介的作品整体来看，他对人性的美好也怀着希望。他最让我喜欢和感动的一篇小说正是表现美好亲情的《蜜柑》（或《橘子》）。在阅读这篇小说时，我起初感到非常不适，觉得作者怎么能这样写一个贫苦的小姑娘呢？小说写我在车厢等待发车，疲劳而倦怠，发车前上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乡下姑娘让我感到不快，因为我不喜欢她那粗鄙的长相，和分不清二三等车厢的愚蠢。
　　而当火车行至一个乡间岔道时，我发现那里有三个男孩子在送别这个姑娘，姑娘从窗户抛给他们几个蜜柑。这转瞬即逝的情景让我感动，心情开朗起来，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似的凝望着那个小姑娘。看完这篇小说，我才明白，我起初对这个姑娘的厌恶其实是受到了现实和心境的影响，而她和弟弟们之间的温暖亲情却使我感到了美好。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纵使现实再怎么不堪，人性之中还是会有美好的成分。
　　当你看不清人性时，就读一读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吧。其中有足以让我们警醒和反思的恶，也有值得我们感动的善。